这个夜晚，属于北京
3月30日午夜，五棵松球馆外的西翠路上，一位球迷探出车的天窗，高举北京队的围巾，忘情地大喊着“北京是冠军！”一时间，整条马路喇叭声四起，无论大车小车都整齐地按起了喇叭，“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在喇叭声的带动下，道路两旁的人们再次喊起了口号，群情激昂，怎一个痛快！
“(夺冠)确实有偶然的成分吧，但这赛季我们为得到这个冠军所付出的努力，外人也许只看到了皮毛，只有我们自己才能体会这其中的一切。”
——闵鹿蕾
这个时候，距离北京队夺冠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而距离他们开始本赛季的备战则已经过去了10个多月的时间。在这10个月里，苦辣酸甜尽有，流血流汗无数。
有人说，北京队的夺冠是个“奇迹”；也有人说，北京队拉下广东纯属“巧合”。对于这两个词，闵鹿蕾并不否认。但当比赛结束后，他还是有些哽咽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确实有偶然的成分吧，但这赛季我们为得到这个冠军所付出的努力，外人也许只看到了皮毛，只有我们自己才能体会这其中的一切。”
闵鹿蕾是在诉苦吗？并不是。要知道，这个在北京队待了快30年的男人，从未提起过自己的辛苦。站在镜头前，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只是轻微地点着头，他在回想，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这一年，太不容易了。
去年5月开始集训，经历过13连胜的甜蜜，也尝过8战7负的苦涩；在太原受过委屈，在五棵松终享荣耀。闵鹿蕾说，“北京队今年的事儿太多了”，而正因有了这一次次的磨炼和捶打，一次次的跌倒再爬起，北京队才最终被炼成了一块打不断压不弯的好钢！
集训6个月，联赛才打3个半月，在CBA17支球队中，像北京队练得这么多、这么狠的球队不多。
“你们带雨衣了吗，更衣室里可能会被喷一身香槟。”媒体席上的几位记者面带笑意地聊着。“到时候怎么喷我都行，今天夺冠了，把妆哭花了我都乐意。”一位跟队多年的女记者说。
手握赛点，又坐拥主场，总决赛第五战前，大多数人都认为北京队能够在这个晚上高举至尊宝鼎。比赛前，场馆内排练着北京队夺冠后的颁奖仪式，当主持人念道“本赛季冠军，北京金隅队”时，先入场的一些球迷已经开始叫起了好。为了营造更为火爆的主场气氛，万事达中心在每一个座位上都摆放了一件印有“我爱北京”字样的T恤，令整座球馆变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颇为震撼。
而与现场的热情四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闵鹿蕾依旧如往常一般，一脸平静地坐在替补席的尽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场上正在热身的队员。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性格。“我这人就是老这样，甭管赢了球输了球都不会有太多情绪上的变化。”闵鹿蕾说。
其实，闵鹿蕾也是个很有激情的人，常规赛第二场，当翟晓川的补篮绝杀辽宁后，他像个孩子一样在场里乱蹦乱跳。但作为主教练，闵鹿蕾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感。他是这支球队的主心骨，只有他稳住了，这支球队才会稳定。因此无论是13连胜的时候，还是8战7负的时候，闵鹿蕾的表情都是相同的，而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回去好好总结，赛季还没完，后面还有比赛，踏踏实实准备下一场吧。”而这样的准备，从去年5月份就开始了。
每一年，CBA的赛季都会在11月左右拉开大幕，而很多球队往往都会在8月集结，开始备战。然而，对于北京队的小伙子们而言，集结号从去年5月初就吹响了。集训6个月，联赛才打3个半月，在CBA17支球队中，像北京队练得这么多、这么狠的球队不多。
每周一到周六，球队会在上下午各练三个小时，这还不算球员们自己的加练。上午9点的训练，队员们在8点半便会来到球馆开始投篮。据首钢球员餐厅经理介绍，队长陈磊往往是下楼吃早点最早的人。吃完饭，稍微歇一会儿，陈磊就会走上球场开始练投篮，这些年都是如此。队长以身作则，队员们也纷纷效仿，因此在如今的北京队中，每件事都提前半小时成为了习惯。
备战的6个月，球员们的吃、住、训练全部都在位于北京西五环外的首钢篮球中心里进行。这里周围只有一个大型购物中心，要想去趟王府井、后海、三里屯转转，来回路上的时间就得近两个小时。因此即便放假，球员们大多数时间也还是呆在宿舍里，上上网、看看电视。对于这些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来说，这样的生活未免太过于枯燥。但为了球队能有个好成绩，他们就这样坚持了下来。
“我刚来的时候，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一天要练6个小时，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这样跑过步。”
——马布里
即便是在放假的时候，也有很多球员会继续训练，比如李学林。去年夏天，李学林代表中华台北队参加了在武汉举行的亚锦赛，那时候他就一直在练力量。因为个子矮，李学林被队友开玩笑叫做“Jerry”，就是动画片《猫和老鼠》中的那只老鼠。赛季前回到球队后，队里很多人都说“Jerry 变壮了”，听到这话，李学林会绷紧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一脸的骄傲。
赛季前，只要有空，李学林便会拉着体能师考克斯去健身房挥汗如雨。考克斯在马刺队训练营干过，没和球队住在一起，他住的地方距球馆大约15分钟的车程。因此很多个周日，考克斯都要多花一些打车费。“比起A，这里训练的时间确实很长，会很累。”考克斯说，“但大家都很自觉，这也是和A不同的，每个人都很刻苦”。
李学林卧推最好的时候能够达到130公斤，十分惊人。那时，李学林笑着说：“不练不行啊，对手都那么强，不练打不过啊。”而他给出的另一个解释是：“他们年轻的都玩那个三国杀，我学了几回，没学会，出去玩又太远，所以还是训练吧。”虽然李学林后来在赛季中期腰部受了重伤，但他能够尽快康复，并在在半决赛和总决赛中几乎场场打满48分钟，赛季前的苦练可谓打下了基础。
上午练投篮、练力量，下午练战术、练对抗，晚上再自己加练投篮，几个月下来，国内的队员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而马布里刚来的时候，这样的大运动量可把他给“吓坏”了。“我刚来的时候，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一天要练6个小时，我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这样跑过步。”马布里说。
联赛开始前一个月，老马与全队会合，虽然此前他一直在美国保持训练，但北京队的训练量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但与其他大牌外援闹脾气不同的是，老马在训练中从未偷过懒。为了能和其他队友一样早点来球馆练投篮，老马还特意提早从王府井的公寓出发，赶早一班的地铁。
“我们能拿冠军，要归功夏天的努力，所有人都放弃了陪同家人的时间，放弃了出去玩的时间，一心都在放在了训练上，今天的荣誉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
——李学林
练了一段时间后，老马的身体更结实了。一次训练中，队友投篮不中，马布里从外线冲到篮下高高跃起，硬是将球补扣进了篮筐，惊得大家一片尖叫。看着普遍比自己小十多岁的队友一个个惊讶的样子，马布里很得意。
而在随后，更令人震惊的一球出现了。在队友的鼓噪声下，马布里从左侧45度三分线外助跑，飞到空中后，他抡圆了双臂，完成了一记标准的大风车扣篮。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声大叫，包括闵鹿蕾。从那时起，对于老马的身体状态，全队心里算是有了底。因此当马布里在季后赛首轮第三战完成加盟CBA后的首次扣篮时，闵鹿蕾一点都不惊讶，“我看过他大风车，这动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因此在总决赛中，球迷们可以看到北京队一直保持着充沛的体力。总决赛第五战，马布里打了43分钟，李学林差5秒打满全场，朱彦西42分钟、翟晓川38分钟。最后5分钟，虽然广东队握有7分的领先优势，虽然布鲁克斯依旧像穿上旱冰鞋一样一次次冲到篮下，但北京队没有被对手冲垮。李学林的稳定三分，翟晓川的快下飞扣，马布里的强行突破，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开场时做得那样充分，丝毫看不出疲态，而这也帮助球队最终反超了比分，拿下了胜利。
这个赛季，北京队多次在比赛的最后时刻有着稳定的发挥，赛季前对身体的苦练可谓关键。拿到总冠军后，老马也是心悦诚服地说：“真的很感谢教练，我们在赛季前练得很苦，现在来看，这保证了我们的体力。当我们累的时候，对手一定比我们更累。”而李学林则说：“我们能拿冠军，要归功夏天的努力，所有人都放弃了陪同家人的时间，放弃了出去玩的时间，一心都在放在了训练上，今天的荣誉是对我们最好的回报。”
“有点儿太顺了，心里也不踏实。”
——翟晓川
夺冠后，李学林坐在更衣室的一个角落里，竟然还看起了技术统计。
“都得冠军了还这么认真啊？”一位记者笑着说。“今天比赛打得过瘾。这才是总决赛，最后差几分分出胜负。”虽然比赛结束了好久，但李学林依旧很亢奋。
的确，正如李学林所说，总决赛第五战可以在很多年后依旧被称作经典。第一节时，北京队曾一度被广东队领先了15分，但大家没有泄气，硬是慢慢把比分追了上来。其中，马布里的表演可谓神奇，第二节单节投进了5个三分球，砍下了21分。第四节最后几分钟，广东队再次保持领先，但北京队随后打出了一个7比0的小高潮，将比分扳平。即便马布里在距离比赛结束不到2分钟时6犯离场，北京队还是咬住了比分，最终靠着莫里斯和陈磊的罚球3分取胜。
其实不仅是这场比赛，北京队在本赛季多次上演了逆转好戏。一位跟队多年的记者说：“以前要是对手一下领先很多，我就觉得完了完了，肯定追不回来了。但这赛季你就觉得特踏实，觉得北京队总能追回来。”的确，相比与赛季前对身体的锤炼，赛季中的北京队炼的就是精神、是决心、是韧劲儿。
赛季初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北京队会迎来13连胜。起初的几场，大家在赛后兴奋异常，你说我笑。而随着联赛的深入，北京队当时的一些问题也暴露了出来，比如过于依赖老马，年轻球员不稳定，篮板保护不好。虽然那时候球队依旧能赢球，但赛后大家的笑脸却少了。按翟晓川的话说：“有点儿太顺了，心里也不踏实。”
“有老马和闵导带着我们，我们心里就有底。”
——朱彦西
13连胜的最后一场胜利，北京队在被山东队压制了将近三节半的时间后最终反超，但对方的几名内线大汉让北京队显得很狼狈。赛后的更衣室里，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
“都抬起头来，抬起头来，我们赢了。”安静的更衣室里，马布里大声地说着，而翻译王岚的声音更大，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就是比赛，你必须去接受这些，只要信念不丢，我们就不会倒下。”坐在椅子上，马布里睁大着眼睛，扫视着每一位队友。在他的招呼下，大家把手搭在了一起，高喊了一句“北京！加油！”一支球队，由一名外援主动发表领袖宣言，激励全队，在CBA，马布里可能是第一个。
当时的整个过程，闵鹿蕾都没有说话，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激动地说：“我不是买你们，夸你们，但我们打到现在容易吗，我们不都是拼出来的，打得不好也要拼，这股劲儿不能丢。我不是夸老马，我都没跟他说(要对你们说些什么)，你看人家……”说到这儿，闵鹿蕾哽咽了，眼睛里都是泪水。而对于翟晓川、朱彦西等小将而言，主教练和球队领袖的这种感情爆发带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令他们在思想上上了一个台阶。“有老马和闵导带着我们，我们心里就有底。”朱彦西说。
然而球队的弱点不是很快就能得到改善的，平安夜的前一晚，北京队在佛山吃到了赛季首败。而这场失利严重地打击了球队的信心，接下来的7场比赛，北京队只赢了吉林1场，名次也被广东和广厦超过。那段时间，朱彦西和翟晓川撞上了“新秀墙”，球队的打法受到了质疑，莫里斯被说是软蛋，闵鹿蕾也听到了下课声。
2012年元旦，本溪，北京队本有希望反败为胜。但第四节最后一分钟，现场的球迷向场内投掷了矿泉水瓶，令比赛中断，北京队的追分势头也戛然而止。在寒冷的东北，队员们坐在大巴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哈着哈气，一路无语。
“那段时间对我们是种历练吧，年轻球员也成熟了，现在想想，是好事。”
——陈磊
可以说，从13连胜到8战7负，北京队登得高，跌得狠。然而，虽然接连输球，但正如闵鹿蕾所说，球队的韧劲儿一直没丢，而这样的比赛也加速了球队的成熟。
1月11日，乌鲁木齐，闵鹿蕾在暂停时的几句怒吼彻底喊醒了队员们。那一战，北京队打破了连续6年没有在新疆赢球的历史，随后球队逐渐走上了正轨，最终以联赛第二名结束了常规赛。谈起那段输球的日子，队长陈磊说：“那段时间对我们是种历练吧，年轻球员也成熟了，现在想想，是好事。”
的确如此。半决赛中，北京队在太原被对手先下一城，但大家回到主场扳成了2比1。第四场，他们输了球，被山西球迷围了1个半小时，回来后又一周没有比赛可打。但队员们这股劲儿还是没丢。晋级总决赛的那个夜晚，老马哭了，闵鹿蕾也哭了，因为这一路太不容易了。“队员们在山西受委屈了，这我都知道，老马也跟我说，那一个礼拜他都没睡好。但大家没受到这个影响，在比赛中顶住了，我真的很骄傲。”闵鹿蕾说。
进入总决赛前，北京队的每名球员都练就了一颗“大心脏”，因此即便第一节就落后了广东队15分，球队依旧能够把气势扳回来。“我们就是一个一个打，今年我们有很多比赛都是在落后的时候去反超，我们已经习惯了。”朱彦西说。最后一战，他得到了16分，4个三分球个个关键，“今年有高潮，也有低潮，一路走来特别不容易。北京队强在心态，特别稳。主要是我们的团队精神，永不放弃，就那股韧劲，打球必须有这股劲。没这股劲，走不到最后。”
靠着这股韧劲儿，赛季前被认为进入前四都基本无望的北京队最终拿到了队史上的第一个CBA总冠军。
“人生足矣！”
——闵鹿蕾
当辛格尔顿的三分球弹筐而出时，一向平静的闵鹿蕾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哭了。站在场上，闵鹿蕾和张敬东紧紧抱在了一起。
1983年的全运会上，当时作为队友的两个人一起为北京获得了全国冠军。29年后，他们再次创造了历史。
随后，闵鹿蕾用手指了指看台上的妻子，接着一把抱住了儿子闵伟凡，对他说：“儿子，我们的梦想成真了。”那场面，令人动容。而当用一句话说起现场的感受时，闵鹿蕾深呼了一口气，说道：“人生足矣！”
场内，队员们早已进入了“疯癫”状态，手舞足蹈地跳着、叫着，被队友撞倒的朱彦西更是索性在地上打起了滚。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马布里被众多的摄影记者围在当中，他坐在地上，把头埋在了胸前。当他抬起头时，两行泪水从充满笑容的脸上流了下来。
随后，老马冲到了队友中间和大家一起庆祝，而大家则是把他举了起来，扔向了空中。看着队友们的笑脸，听着全场“MVP”的喊声，马布里再次泪如雨下。“今年我是哭了很多次，但这是幸福的泪水，感谢上帝宽恕我所有的罪。”再看一旁的翟晓川，更是早已哭成了泪人。
“我说过我会在中国拿总冠军，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马布里
队员们换上了冠军T恤，戴上了冠军帽子，走到场中接受全场1.8万名球迷的欢呼。在发金牌时，因为组委会的疏忽而少了一块。看到队尾的陈磊没有奖牌，闵鹿蕾走到了他的身边，把自己脖子上的金牌摘了下来，挂在了这位他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胸前。
1997年，陈磊来到了北京队，闵鹿蕾也成为了主教练。如今，15年过去了，这一刻，没有过多的话语，师徒二人只有一个重重的拥抱，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当陈磊代表全队举起至尊鼎的时候，北京篮球迎来了最辉煌的时刻。
随后的更衣室更是成为了欢乐的海洋。老马抱老闵，老闵抱学林，学林抱陈磊，陈磊抱晓川，晓川搂朱西……一时间，哭声笑声交织在一起，令每名身在其中的人都感动不已。随着记者们的涌入，更衣室更是成为了一个大Party，有人唱歌有人怪叫，这一刻，一个赛季再多的辛劳和委屈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北京男、女篮都在这个赛季夺得了冠军，对这个伟大的城市来说简直太棒了，今年是属于北京的。”马布里说，“我说过我会在中国拿总冠军，我兑现了自己的诺言。”随后，马布里还表态，他会一直留在北京队，他爱这座城市，爱这支球队。
“我们非常希望老马下赛季留下来，我相信他肯定会留下来的，他舍不得这里。”闵鹿蕾说。
更衣室里，每名队员都被很多名记者围住，采访的最后，大家已经不再问问题，而是互相开着玩笑。这个夜晚，唯有欢乐！
“老马，明天几点训练？”离开更衣室前，记者向马布里开着玩笑。
“明天10点。”马布里下意识地回答道。说完，所有人都笑了。
……
■本报记者康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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